我不喜欢大多数的人。
我不喜欢抽烟的人,不喜欢把脸刷得惨白的人,不喜欢装腔作势的人,不喜欢吃饭吧唧嘴的人,不喜欢走路脚蹬地咚咚响的人,不喜欢戴三个以上耳环的人,不喜欢有大花臂的人,不喜欢某些地方的口音,不喜欢大胖子,如此等等。
谁能规定我们不能讨厌某些人吗?每个人都有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可这算是族群歧视吗?
每个人的生活状态都无可指责,只要他对一些基本的人类精神保持尊敬。
我不喜欢大多数的人。
我不喜欢抽烟的人,不喜欢把脸刷得惨白的人,不喜欢装腔作势的人,不喜欢吃饭吧唧嘴的人,不喜欢走路脚蹬地咚咚响的人,不喜欢戴三个以上耳环的人,不喜欢有大花臂的人,不喜欢某些地方的口音,不喜欢大胖子,如此等等。
谁能规定我们不能讨厌某些人吗?每个人都有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可这算是族群歧视吗?
我在微信上关注了一些公众号。大致分这么几类:一类是无脑阅读型的,比如gogoboi,燕公子,西门大嫂,蓝黄小姐之类的,适合我在上厕所和地铁上阅读;一类是生活信息类的,比如波士顿龙虾君、北美省钱快报之类的,适合5秒钟刷一遍快速浏览;还有一类是长知识类的,比如读财、艺术圈、协和八之类的,这类公众号的推送向来是堆积了几十条我也懒得去读,可又舍不得删除。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傅真,她不属于任何一类,推送的频率非常低,每次有新文章我都要找一个合适的环境一字不落地读完。
如果是个人运营的公众号,别说每天更新了,即使是每周更新两三次也很快就会把一个人掏空。其实我很佩服这些个人公众号,还包括在youtube上的很多vlogger,可以这样日复一日变着法子的发文章。当然我还总是想这些费尽心思运营的个人公众号怎么赚钱。首先是制作好的内容赢取高人气和高浏览量,然后广告会找上门,然后就是植入广告,然后……就沦为广告的平台了。有像燕公子这样在文章结尾光明正大做广告的,有的公众号推荐十几个“私用产品”其中夹杂着广告的,还有像蓝黄小姐这样一篇纯粹的文章和一篇软文捆绑推送的。不管怎样,当看着一个自己喜欢的公众号渐渐沦为一个广告平台,离我删除这个号的日期也就不远了。而且这会直接导致我在都一篇推送文章的时候总是心怀猜疑。谁知道那篇看似真挚的鸡汤文其实是一篇居心叵测的广告文呢。所以傅真的“看似金龟换酒”,人和文笔均令我欣赏的公众号,推荐给所有人。
身边可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而且发现自己渐渐不爱和陌生人交谈。
很多时候说话是不自知的状态,是潜意识里想要保持一种交谈的状态,却没有实现任何有意义的交流。而和陌生人说话,往往止于开场皮毛,也许二十个人里能遇到一个能继续说得下去的,但我也已不愿把时间花在那十九个。在特定场合里遇到的人,交流着微信仿佛以后随时可以联系,却是道别后立即忘记了模样。
在新的城市生活最慢性的精神痛苦之一是没有熟识的老友。那些从小学一起长起的朋友,那些住一个寝室整天一起洗澡上厕所的朋友,以前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现在想起来却是珍宝中的珍宝。我和他们知根知底,背景相似,有共同的记忆,那些交谈是多么自然、多么随心所欲。美国也有朋友,大家都非常友好、一起玩玩乐乐嘻嘻哈哈,但这种拔地而起的友谊仿佛随时可以随风飘散,没法长在一起。
这种感觉在两年前我在美国各处面试时尤为强烈。那时在十几个城市间奔走,和不同的人相遇然后道别,然而我极端厌恶这种分分合合的感觉。2014年1月26日我在微博里写:短暂的奇遇,无法再见的美丽笑脸,太阳起落之间握手言欢再相拥道别,都开始令人厌恶。淙淙溪水缓慢流淌,渗进土壤,向下抵达深处——那里根系交错,植物们住在一起,每天都长得更高——我期待这样的生活。如果笑意盈盈的眼神只能见一次,就消失在可触及但不够理由出发的地方,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遇到了。
很少的时刻,我会遇到只见一面就相谈甚欢的朋友,几句话就能感受到,品味相近,背景相似,却不相同。我们醉心于彼此的差异,又为彼此的相似而互相吸引,各自给对方打开一个新的世界,各自又在对方的认同感中得到慰藉。她们是救命稻草,是城市里一座座小小的暖岛。偶尔也会有旧时老友造访波士顿,我拼命抓住他们仿佛活在旧时光。然而,她们一个一个走近、又一个一个离开我去了别的城市。那种感觉好像是悉心种下的小苗被连根拔起,我叹口气,把小土坑掩埋起来,告诉自己没关系。
真的是没关系。我有很多书陪我。同书里的人交谈比和大多数人聊天更有意思也更有效率,可以直接略过不必要的寒暄直抵各处。这段时间工作没有上一年这么忙,多了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我买了很多书。上一次可以随心所欲读书的时间是两年前,我来美国之前。过去两年来从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性看书,现在我又找出了我长长的豆瓣书单,挨个买下来。这是财务自由带给我的享受——买书不眨眼。
另一条两年前的微博,我写道: 我想要长长久久的东西——可以维持长长久久的深入的感情,可以穿长长久久的舒适的衣服,可以用长长久久的坚固的家具。一条结实的裤子,好好穿可以穿很久,会起只有旧裤子才有的那种毛球和皱褶——皱褶会顺着我身体长;颜色会随一些记忆褪掉,那里有很多缕日光、有水、还有肉体的印记——裤子都记住了。
长长久久的东西,我知道有一件,自从遇到了腾仔以后,我知道不管身边人事怎么变幻,他是那个长长久久的人。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世界那么那么忙碌纷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烦恼着,车水马龙热气蒸腾,有一个人愿意和我长长久久的待在一起,是多么幸运的事。
MICU是重症监护室。
总的来说是一个很绝望又很带劲的地方。这里的时间没有白天黑夜,是绵绵无绝期的无数个当下。这里没有尘世喧嚣,是与包包、小清新和美颜相机隔绝的世界,是直接跨越到终极生死。
MICU的作息是最让我崩溃的。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上班,直到晚上七点,这意味着我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对作为起床困难户的我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每三到四天需要值一个28小时班。值班的晚上,整夜都会心悸,不管用什么姿势坐着还是躺着都能感觉到心在胸膛里扑腾扑腾紧张得快要蹦出来的感觉,深呼吸闭目养神自我暗示什么都没有用。整夜心悸的感觉真的是太难受太难受了。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作为重症监护室的值班医生,整个晚上医院任何一个角落有突发重症的病人,我都是那个第一时间要跳起来冲过去的人。而我面对的不是控制血压调调血糖之类的,而是要不要气管插管之类毛骨悚然的问题。
安静的夜晚尤其难受,窗外黑得没有尽头,我每隔十分钟就要神经质地翻出手机和呼机看一下,唯恐错过了重要的呼叫。昼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每天清晨的上班路上,我像一个僵尸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着,心里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心还在床上,身体是行尸走肉向医院的方向挪动。中午下了夜班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察到夏天到了,上一次皮肤接触空气时仿佛还是冬天;又突然觉察到是周末了,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挽着手在街上徜徉,而这样的生活不是我的,我拖着行尸走肉回家补觉。
在医院里的时候是时刻打着鸡血的,是分分秒秒绷紧的弦,是时刻准备着,是刺激和惊心动魄还有战斗状态。有时这种状态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会觉得我挺喜欢这种生活,很带感,生死搏斗,拨弄那些很酷的药和仪器,和家属谈生死,心肺复苏,血,一个满身插着管子的半死的人被从黄泉路上拖回来,没有其他任何一种职业可以与之比拟。这种错觉会让我觉得很欣快,觉得自己愿意一直这样待在MICU里,殊不知这只是肾上腺素狂飙带来的快感,而在走出医院的第一秒,随着肾上腺素耗竭,整个人都无比虚脱和憔悴,每天都仿佛被抽髓拔骨一百遍,回到家里只得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于是我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被那些短暂的快感迷惑,我回家拼命看美食博客、旅行纪录片、时装推荐、历史书、艺术课程,告诉自己世界那么那么那么大,我还想要看很多很多很多,医院以外的世界。
与之相比,MICU里的同事们就显得格外可爱。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同事们在一起受苦受难、嬉笑怒骂、苦中作乐;我们一起说苦啊苦啊苦啊苦啊我恨生活,也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曾经觉得望不到头的黑暗日子如今也竟然结束了。回头想想,不也就是那么弹指一挥间的事么。抿嘴一笑,它们就消散了。皓月繁星沧海桑田,MICU一天人间十年。
这两天很轻松,主要就是听听讲座,也不用看病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己看看书,运动一下,做饭,外出逛逛。今天窗外一片晴朗,于是挎了包来到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看书。新装修的图书馆是一片红色,很漂亮,那时和妈妈散步过来的时候就想着以后想带了书来看,待一整天,不是像游客那样匆匆转一圈就走的。
图书馆真是很美好的地方。那么多不同的人坐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安静地看书。有好多不同形状的椅子桌子沙发,可以躺在舒服的沙发上看小说,也可以坐在高脚桌上做数学题,窗边可以坐,书架边可以坐,哪里都可以坐,屋顶很高,地毯很软,身边就是望不到头的放满了书的书架,窗外是人来人往满是商店的Boylston Street和波士顿的淮海路Newburry Street。座位都很宽敞,不用占座,椅子和桌子的高度都很舒服,坐久了不会背痛。其实我很喜欢看医学知识相关的东西,是像爱好一样看,很有意思;看腻了就拿出一集美国历史或者艺术史的纪录片出来看;或者拿出更娱乐一点的youtube上订阅的视频来看;包里还装着kindle和一些家里带来的医学杂志,电脑看累了就往沙发上一躺看这些东西;间或网购一下或者给腾仔发条短信。外面的阳光以一个正好的角度洒进来,也不会觉得窝在室内浪费了大好春光。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昨晚一过,第二年住院医的夜班就全部结束了。非常开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辈子再也不用做一晚上要收八个病人的夜班了,也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再过昼夜颠倒、醒着想睡、睡了常醒的日子了。可惜,只有三四天的喘息,然后又是一轮重症监护室轮班,然后,再过一个轻松的轮转,就可以和腾仔回中国啦!
回首这过去几年,无数次煎熬着度过一段时期,开心地享受解放的喜悦,然后又迎来新的一轮煎熬,这种无常的常态时时提醒着我生命的公允。但如果有一天,当我解脱一个煎熬之后,猛然发现接下去再也没有任务等着我了,应该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吧。
最近很喜欢和腾仔聊明年的计划,聊一年以后我们要住怎么样的房子,想住在哪里,聊要多一间房间让爸爸妈妈也来住,聊怎么布置我们的房子,虽然是一年以后的事,但却是每天都在盼望。
大学以前我一直觉得黑夜是不可破碎的。一个夜晚一定要经历过一睡一醒的过程才算完整。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在黑夜趁我入睡的时候发生,包括很多精灵古怪美好的事。有小动物出没,黑夜里的花可能也是不一样的,但我宁愿维持它的神秘。这种神秘是一种仪式。当天还是很高很远的时候,我保持着一种自己也不自觉的敬畏,黑夜的大帘幕总要自己亲手拉上才能再打开。有时候到了夜里两三点,也总要上床合眼躺一两个小时起床继续做事。这样才好像过了一个夜。
至今很清晰地记得第一个通宵是在医学院微生物学考试的前夜,不知不觉放下书窗外天已经渐亮了。我从图书馆走回宿舍,一路上看到天色越发微亮起来,鸟叫,特别清脆,和白天的鸟叫不一样,空气也闻着不一样,路过的人和树和一切事物都罩在一层晕光里面, 是黑夜的网还没收回去。我很好奇地看着一切,可心里又淡淡地泛起一阵失落,因为我与世界的又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我们与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多少层窗户纸,人很容易就可以变成无所畏惧的亡命之徒,滥用自己的身体,无视昼夜更替的法则。从此我就开始毫无畏惧地通宵,一直到现在开始工作开始上夜班,通宵工作至天亮更是家常便饭,但那种看到黎明微光的惊喜却再也没有了。
这两周都在上夜班。晚上七点出门,早上九点到家。
白天房间里阳光刺眼,硬躺在床上睡不着。醒着的时间也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疲惫,集中不了注意力。
在医院里的时间要不就是连轴转,没事做的时候心也总是悬着,睡也不是,坐也不是。
觉得生活不是我的,我也不是自己的,就拖着一具行尸走肉。
有一种很渴望达到的状态,叫做”I don’t give anybody a shit”。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有我自己的立足之本,使我可以不依附于任何人而活着;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有我自己的完整美好的家,使我可以随时回去舒舒服服地窝着;
如果我有可以取悦我自己的爱好,我可以随时自己和自己玩;
那么我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也不必在不喜欢的人身上浪费一秒钟时间,不必强迫自己交不投机的朋友,于是就可以don’t give anybody a shit。很享受这种状态。
有一部分的我不适合做医生。
这一部分的我非常被动、认命。人一旦生病了,我更愿意顺其自然,而不是与其抗争。我每天在劝说病人接受我的治疗方案,但内心却常常觉得可能这世界上一大半的病人都应该去看palliative care。
人老了自然会生病,生了病就顺其自然,不要强扭着去逆转它。尤其是癌症和一些因为长期恶劣的生活习惯和自我放纵造成身体的不可逆的改变。
当然很多的疾病现代医学都有非常好的延长寿命的治疗方法,这我肯定会去抗争。但是另一些疾病,那些继续治疗会带来痛苦,但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的疾病,我内心都趋向于选择放弃治疗。
医生的一个被忽视的重大的责任,在于运用自己的知识帮助人类认识生命、认识自己的身体(包括它的不完美)、学会和自己的身体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