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小姑妈过世了。在接到爸爸短信的几个小时之后,我洗完澡走到窗边,开始止不住哭了起来。
过去了一两年里我的外公外婆先后离开了我。今天是我的小姑妈,她六十岁都还没到。小姑妈的过世带给我的悲伤和外公外婆的离世不一样。她的离世牵起了我很多共感的悲伤。我会想到我的二姐姐(小姑妈的女儿)会有多么伤心,她才和我差不多大啊。如果是我的妈妈现在突然离开我,我完全无法想象我会怎么样。然后我会想到我的爷爷奶奶,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会多么伤心。如果是我的儿子在未来某一天先我一步离世,我一定会伤心欲绝。
小姑妈从查出患病到离世,不过也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以前她除了哮喘身体都很健康。她是个喜欢笑、热爱生活、热心肠的人。我的记忆力全部的她都是满脸盈着笑。她是典型的小棉袄一样的女儿,非常孝顺爷爷奶奶,对几个兄弟姐妹也非常关照。以往每次在家里聚餐,小姑妈总是忙里忙外,还经常往爷爷奶奶家带些好吃好喝的东西。我的第一只小狗兔兔就是小姑妈送给我的。她总应该也会有烦恼苦闷的时候,只不过我能看到的她总是笑呵呵的。退休了以后她爱上了去老年大学学跳舞,经常和跳舞的小伙伴一起出去表演节目。
几个月前她去看望奶奶的时候奶奶说渐渐发现她变胖了,肚子越来越大了。小姑妈并不放在心上,只说自己要减肥,还有些便秘。后来被奶奶逼着去看医生,才发现满肚子都是腹水,一抽里面都是癌细胞。一开始找不到原发灶,辗转各种检查以后确诊是晚期卵巢癌。于是她去上海开了一个大刀,随后开始了化疗。听说小姑妈的求生意识很强,一直不放弃治疗,但是化疗效果不佳,后来出现了肠梗阻,身体虚弱,再也无法耐受化疗了。
当我一开始知道诊断的时候,我立即就明白了预后。我早已准备好告别,但我不知道小姑妈和其他家人有没有准备好。7月份我回了一次国,天天去看小姑妈。那时她刚出现肠梗阻,每天都特别痛。中国的palliative care开展得还不到位,各种症状的支持治疗跟不上,小姑妈天天都很痛苦,但看到我和宝宝还是坚持微笑。每天去看她,无非也就是逗逗宝宝,开一些生活里的玩笑。走的那一天,我说等我们下次回国再来看你。我们合了影,很欢乐地离开了,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小姑妈。
但是我终究还是没能和她道别。我本来很想对她说,小姑妈,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很难受。我爱你,就算你走了,我也会一直想你。但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在当时的场合说出临终的道别很难,我不知道小姑妈有没有准备好死亡,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被觉得不吉利,我不知道如何转化话题从逗宝宝变成聊一聊面对死亡。我一直都知道我很想对小姑妈说出这些关于她生命终点我想对她说的话,但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当时外公去世前我也一直很有这个想法,我很想问问外公你准备好走了吗,你这一辈子有什么想让我帮你记住的事吗,我想对他说我爱他我会想他,但是这些话在中国的医院场景里真的很难说出口,即使我是一个医生,即使我是一个善于和病人临终谈话的医生,即使我是一个一直都在倡导人们早早的立好临终意愿的医生,但当我面对我最亲爱的家人,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只能不停地对他说,你会好起来的,等我下次来看你你就好了,或者只是避重就轻地开些打趣的玩笑,每一句都仿佛在打自己的巴掌。
而当他们离去,各种悔恨就又涌上心头,而他们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
小姑妈,安公,阿妈,我想你们。你们会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最后几个自然段,我亲人离世的时候我也是同样的感受。得知他们生病时想到要多多的视频,但是最想说的话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