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今年93岁。他还有一个96岁的大哥,今在休斯敦见到,也还身体硬朗。刚帮小哥俩拨通了电话,他们终于说上久违的闽南语。外公自抗战时和家人断了联系,独自一人辗转求学,这次竟是他们50多年来第一次通话。他的第一个听诊器就是他大哥送的,是当时美国运往中国的救灾物资。
大伯公是外公的大哥,今年96岁,鼓浪屿人。高中毕业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土木工程系。大一时抗战爆发,校舍遭日军轰炸,暂避香港。数月后转学入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前往当时西南联大就读。毕业后,他留校任教直至日军投降。后进入国民党公路局工作,奔赴上海收管日军留下的江湾机场。
项目结束后本应前往郑州,但彼时郑州已属共产党,此去九死一生,他便辞职回到厦门。当时联合国国际难民救助组织(International Refugee Organization)在厦门、福州、广州、汕头四地设立办事处,负责遣送战争期间滞留中国的白俄及东南亚难民,他便成为了厦门办事处负责人。他负责的厦门办事处工作出色,故又被联合国派往菲律宾。菲律宾工作结束后,大陆已被共产党解放,又当时罗斯福为获连任,宣布戒严,并和麦克阿瑟大肆宣传共产党侵略的谣言。他因曾是国民党,不敢贸然回国,又因外交签证到期,无法取得菲律宾永久居住权,只能以暂居身份继续留菲。于是他开始申请美国移民。怎知寄出的材料被移民局遗失,在菲律宾一等就是20年。期间靠着英语好作为中间人将菲律宾产品销往欧美,盈利颇丰。20年后,终于移民美国。在美国早期投资失败,损失大部分积蓄。当时他已经60多岁了,虽有工程师文凭,却没有公司愿意雇佣这么大年纪的人。
为了儿女读书,他只能到处打零工赚取最低收入。曾在超市工作一周内3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打劫,为此神经衰弱。此时女儿已经医学院毕业,不用再为钱操劳,又加上大病一场经历了开胸手术,术后并发症不断,便在家休养。到了70多岁,大伯公闲不住,又开始找工作。他尝试去医院做社工,却嫌每周只去一次不够消耗精力。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FBI一位中文情报人员因泄露情报而入狱,便写信问FBI是否要再召人。一路经过笔试和面试,进入了背景调查阶段。2年以后,当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FBI结束了对他的背景调查,向他发出了入职邀请。就这样,大伯公在75岁的时候进入了FBI成为一名语言专家。他在FBI工作了15年,所有收入全部捐与教会。之后退休休养在家至今。
大伯公的一生简单来讲就是这样。他表情平静,仿佛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宏大的历史,横贯地理纵贯时间,浓缩成他的一生。我不知该说什么。写完了大伯公,录了音,拍了照。我又意外获知了四伯公的故事,却是一个十足令人发指的悲剧。你知道,是与四十多年前一段可怕的历史相关的。恰好四伯公的儿子住在我接下去将要面试的地方。待我到时再去采集。明天我要离开了,大伯公想让我捎点东西给外公。你来想一下,世界上剩下你和亲弟弟,两个九十多岁的小男孩,分散地球两端,50多年没见面,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现在有一个机会捎一件礼物,你会捎什么?大伯公想了一会,从橱里拿出两张歌剧唱片,“这是我们小时候都喜欢听的歌”。唱片好沉,我都拿不动。